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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五类的反毛思想史
一个古稀老人 于 2014-10-13 16:53:42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猫眼看人
我是一个古稀老人, 生于旧社会长在红旗下,“为人民服务”是我最熟悉的词语。在那个年代, 我把老三篇倒背如流。 在我懂事明理以后, “为人民服务”又成为我最害怕听到的词语, 我特别害怕“人民”两字, 人民是相对敌人而言, 我是一个准阶级敌人, 我是一个黑五类, 我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只准规规矩矩, 不准乱说乱动。 我看见过、听说过一批批的中国人从人民变成敌人, 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 最有特色的是, 今天把别人打成敌人的人, 明天又被另一些人打成敌人。在那个年代, 除领袖一人外, 上到国家主席, 法定接班人, 下到工人农民, 草根百姓, 每个中国人都可能由人民变成敌人, 知识分子自然是最容易由人民变成敌人的群体。 每次运动都产生百分之五的敌人, 我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运动, 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由人民变成敌人。
我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 就读于南方的一所著名的重点大学, 上大学以后, 我开始懂事明理。 那时侯, 认识我的老师同学都惊奇的对我说, 你是地主家庭出身, 怎么能考上大学? 我才知道我是一个黑五类, 我们班只有二个黑五类, 我的人生道路就是只准规规矩矩, 不准乱说乱动。 我开始关心政治, 读过各种批判文章, 从反面吸收了许多思想养份, 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在政治学习讨论会上, 我都是最后一个发言, 每次发言都是检查自已不关心政治,有三过思想,(政冶过得去, 业务过得硬, 生活过得好)想走白专道路. 表示自己一定要改造思想, 问先进的同学学习。
我为什么是黑五类, 也是我困惑不解的问题。我父母都是知识份子,抗战时都参加过广西学生军, 学生军解散以后, 一部份人投靠**, 一部份人投靠**, 其余的自谋职业, 我父母走第三条路, 在银行当职员。前两种人只要不死, 都当了大官。 解放时, 部队的一位首长是父亲学生军的同学, 便介绍父亲参加革命。父亲跟随部队去接收了一个县城的财税系统, 建立政权后,就当了当地银行的行长, 直到退休。退休时父亲只差几天靠不上离休干部标准。因此,我的家庭和其他干部家庭并无两样, 但是,我的各种表格都得这样写:祖父, 家庭出身地主, 个人成分地主。父亲,家庭出身地主, 个人成分干部。我本人,家庭出身地主, 个人成分学生。我儿子如果在那时候出生, 也得写家庭出身地主,个人成分学生。我曾经想过: 除父母官职大小不同以外, 毛远新、 李纳的家庭情况也和我差不多, 他们的祖父也是地主, 为什么他们是红五类? 有没有人知道,按当时的政策,要做多大的官才不会把家庭出身遗传给子女?据我的了解,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中没有真正的黑五类。家在农村、父母是地主份子的同学,无沦成绩多好,都不可能考上大学,他们过不了政审关。有些特色就是这样奇怪,失去土地的老地主,要几十年后才能摘下地主帽子,祸及三代。获得土地的新地主,几年后就成为亿万富翁,鸡犬升天。
在我的同龄人中,我可能是较早懂事明理的人之一。举个文革中的例子,六六年九月初,上面安排我们学校全体学生乘火车到北京串连,参加第三次接见红卫兵。而我们学校的许多红五类同学早就自发的到了北京,参加了第二次接见。我们到北京后,先到的红五类还在我们住地贴了一份公告,点了我们几个黑五类同学的名字,勒令我们立即滚出北京,不准参加接见,但是没有什么行动。我还是愉快地游了许多名胜,参观了许多高校,参加了这次接见。在这次接见中,我们学校的一位同学还作为学生代表上天安门讲了话。在集体回校的火车上,我在头脑中写了一首词,当然不敢写在纸上。这首词一直记在我的心里,成了我的希望。现在把它写出耒:
九月上京燕,浊浪滔天,早己稳坐钓鱼船,
慧眼丹心看得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断水投鞭, 笑临棋枰谱壮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要换人间。
注一: 早己稳坐钓鱼船:文革之初我就定下了应对之策,随大流、居中游、不出头。我是最彻底的逍遥派, 不参加任何组织,不参加任何派性活动。那时候造反派这样批评我们:我们造反派在外面抛头颅洒热血搞路线斗争,你们逍遥派躲在宿舍悠哉游哉地搞线路斗争。逍遥派的男同学,人人会装收音机,我是最入迷者之一,省下早点钱买零件,按不同的线路又装又拆、反复调试。我装收音机的一个目的就是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听敌台。
注二: 断水投鞭, 笑临棋枰;典出“肥水之战”。那时侯,看了那些大字报和批判文章,心里是又可恨、又可气、又可笑。那么伟大的思想,却承受不住几句黑话,要发动亿万民众来誓死捍卫,比历史上的草木皆兵更加草木皆兵。
注三: 知向谁边,要换人间:我相信物极必反,到了顶峰就必然会走下坡路。我对斗走资派和派性内战都是抱冷眼旁观的态度,既感到他们实在荒唐、疯狂,又希望他们更加荒唐、疯狂,越荒唐、越疯狂,就越会物极必反。
文革十年,我每天都是小心亦亦地过日子,每天都盼望着要换人间。“林彪事件”我是在一个山村公社中学听的传达, 听完后我心里暗喜,终于物极必反了,很快就会“要换人间”了。这个很快还是很漫长,又过了五年,那个人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自己去见马克思了。在许多人痛哭的时侯,我站在队伍中,低着头内心狂喜,这次真的是“要换人间”了。
恢复高考后,我考上了研究生,重新走进大学校园又分配到大学校园。我堂堂正正地走上了我开始懂事明理时给自己设定的“政治过得去、 业务过得硬、 生活过得好”的白专道路,并且不用再为自己的选择做违心的检查。
后三十年与前三十年对比,的确是“换了人间”。但是这个人间还不是我理想中的人间。许多我青年时代感到困惑的问题,我还是一样困惑。现在有人强调“为人民服务”我己经不害怕了,但是我依然感到困惑。在没有特色的国家中,人民与国民是同义词,全体国民都是人民。我们不是这样的“全民国家”,我困惑的是:为什么要“为人民服务”?现在谁是人民?怎样为他们服务?或者换一种问法,现在谁不是人民?怎样不为他们服务?那些中国人不是人民?能指出一个活着的、没有关进牢里的、不是人民的中国人吗?现在有判定一个中国人是不是人民的标准吗?还是像以前一样由当权者说了算,说你是人民,你就是人民,不是人民也是人民。说你不是人民,你就不是人民,是人民也不是人民。
同样使我困惑的问题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不知道,现在世界上有哪些国家在宪法中规定一部分国民要对另一部分国民实行专政。我国实行的是无产阶级专政或称人民民主专政,谁是专政对象呢?专政对象是资产阶级?是反动份子?是阶级敌人?是对敌势力?这些都是近义词,就拿资产阶级来说吧,现在怎样划分资产阶级?是按他们的职业、他们的财产划分,还是按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言行划分?按我过去学过的理论,年薪千万的国企高管是靠工资为生,应该是无产阶级。用省下的几个血汗钱买了几张股票的升斗小民,靠资本剥削了工人的剩余价值,应该是资产阶级。这种分法合理吗?无产阶级又如何对资产阶级专政呢?是消灭他们的肉体,是剥夺他们的财产,还是限制他们的自由。过去实行专政的时侯,是有划分阶级的标准的。我知道自己是准阶级敌人,所以我规规矩矩做人,从不乱说乱动。现在要实行专政,又不给出划分阶级的标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阶级,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人。有人说对贪官污吏、杀人犯、强奸犯不应该专政吗?我是学理科的,没有多少政冶知识,凭常识、凭逻辑,我也知道依法对犯罪犯错的人进行处罚处分与专政是两回事。在“换了人间”以后,我们国家有几个一把手因为不能向国民公开的原因下台了、被软禁了、被专政了。在过去,是除一把手外,全体国民都是可能的专政对象。现在还要实行专政,就变成全体国民都是可能的专政对象,连一把手也不例外。这不是更加荒唐,更加恐怖吗? 依法对犯罪犯错的人进行处罚处分,这是绝大多数的国家都实行的普世价值,它与专政是两回事。所以不要再搞一部分国民斗争另一部分国民、一部分国民专政另一部分国民的恐怖主义了。还是立宪为好,还是依法治国为好,是人人平等为好。
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指责和他观点不同的人是汉奸、卖国贼、敌对势力。我想对这些人说,你不是以前那个最高权威,你的话不是“句句是真理”,别也可以指责你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唱着高调卖私货,你才是真正的汉奸、 卖国贼、敌对势力。指责别人是敌对势力的人,请你先证明你自己不是敌对势力,请你给出判定敌对势力的标准,请你公开你的财产,请你公开你和你的家庭的一些必要信息,请你接受国民对你的质疑。在你证明了你自己不是敌对势力之后,你才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是敌对势力。同样,要对别人实行专政的人,请你先证明你自己不是被专政的对象。请你给出判定被专政的对象的标准,请你公开你的财产,请你公开你和你的家庭的一些必要信息,请你接受国民对你的质疑。在你证明了你自己不是被专政的对象之后。你才有资格对别人实行专政,。在正常社会中,想获得某种资格、某种权力的人都必须公开自己的财产,公开自己和家庭的一些必要信息,接受国民对自己的质疑。 这也是一种普世价值,这种普世价值会伤害什么人的利益?这种普世价值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地方?
我十分怀念八十年代,“换了人间”后的十年,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想当年,徐迟的一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感动了、激励了无数的中国人。它让中国人第一次知道:除了阶级斗争、政治挂帅以外,还有那么美好的精神世界。除了那些高大全的英雄人物以外,还有那么高贵的人格、高尚的情操。这篇报告文学带来了科学的春天。那时候,我是一个山区县城中学的数学教师,这篇报告文学使我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不但学生排着队请我辅导、问我问题,还有学生家长和社会上的数学爱好者找我探导数学问题。我也因此看到了自己的价值,燃起了新时希望。一九七八年是应届高中生参加的第一届高考,我带的是高中毕业班,这个山区中学取得了喜人的高考成绩,当-个考上了重点大学的学生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向我报喜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可能会成为你的同学。不久我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和我的学生-起回到我阔别八年的母校,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认为八十年代是中国历史上最美好的年代,那时候,人们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那时候,刚刚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工作,人们都为了改变命运,争取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那时候,刚刚开始解放思想,各种思想不断碰撞交融,激发出睿智的火花。那是一个充满理想、激情、良知的年代。那时候许多思想都是真诚的,那时候许多报导都是真实的。我记得,一部叫“河殇”的电视剧,引发了多少思想的交锋,是闭关锁国,还是面向海洋、面向世界?我记得,一部叫“卢山恋”的电影,抚慰了多少冷漠的心灵,那么唯美,那么纯真,原来中国人也能拥有这样美好的人道、人情、人性。那时候许多人都真诚地实践以天为已任,俢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时候许多人都真诚地相信只要大家理解包容、合作,就能建立公平公正的美好社会。“把权力关进笼子,把思想放出牢笼”是多数人的呼唤。虽然那时候社会也有许多不公不平不正,人们也有许多不解不满不足,但大家都认为明天一定会更好,大家都做着各式各样的美梦。本来,不同的人就该做不同的梦。直到那一天,所有的梦都惊醒了,八十年代结束了,理想、激情、良知也消失了。中国穷得只剩下钱了。
今天,八十年代的青年成为社会的栋梁,操控着国家的命运,还记得你们当年的理想、激情、良知吗?今天,八十年代的歌曲成为时代的经典,当我们重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心中是何等滋味?今天,中国要解决的问题依然是八十年代提出的问题,加何解决这些问题?八十年代的青年们,请你们想想亲历的八十年代的精神,八十年代的思想,八十年代的经验,八十年代的教训。现在的青年们,当你们对许多问题感到忧虑、感到无奈、无感到解,请你们看看八十年代的电影电视,看看八十年代的报纸杂志,那里也许有答案。
今天,中国又站住十字路口,中国将走向何方,正等待国民选择,特别是等待八十年代的青年选择。有人说,中国在每个历史关头都选择了错误的方向,今天呢?中国将走向何方?
打江山坐江山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也被多数国民接受。在那一年,有一个参予打江山的准伟人这样说: “我们的江山是用几千万人头换来的,要想改变就得用几千万人头来换。”他说这话有足夠的底气和勇气,枪杆子在手,谁敢说半个不字。 现在,打江山的人都不在了,坐江山的的人还有这样的底气和勇气吗?
中国必须变革,中国也一定会发生变革,己经成为众多国民的共识,所争的是“变”还是“革”?是“变法”还是“革命”?变革的身影己经越来越近了,我希望耒的是康梁而不是逸仙。想当年,立宪曙光己现,新法步步实施,却被逸仙抢先一步,带来百年血雨腥风。同胞的蒋氏啊,你己功成名就,驾鹳西去,何不魂游神州,托梦子侄?邻居的戈氏啊,你己获最高荣誉,身体尚且康健,何不再访华厦,送宝传经?
上帝啊!真主啊!观音啊!佛祖啊!请你们一齐保佑中国,保佑中国不会再次发生革命,保佑中国不会再有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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